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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【闻道】

    从很久前你就注意到了,总在附近居民楼下驻足的那女人。

    ——不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?反倒是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。之前总是在黄昏时刻瞥见过她的身影,在两栋筒子楼的狭间一闪而过,只能勉强看清她个子不低,就算不踩高跟鞋也大致与你相当了。身材相当普通,只有包臀裙下的一双腿修长笔直,勉强值得夸赞而已。

    见过几面后,索性主动些去找她打招呼,走近看才发现她站得别扭,从头到脚直挺挺地紧绷着,让人看着难受,也许是高跟鞋不合脚的缘故吧。她化了浓妆,廉价脂粉把她五官的特点遮了个大概,可口红反而选的好,鲜艳烂俗的大红色狠狠烙上丰盈唇瓣,像熟透的果实溢出汁水,再蔓延上齿间叼着的烟柄——她惯抽中南海,声带也跟着在尼古丁里浸了一半,音色是哑光质地,让你想起学校音乐教室里落灰的古董大提琴。

    老实说,你不把她当外面偶遇的随便哪个漂亮女人。她有时候会没有骨头一样地靠着某栋建筑物,长发也蹭上墙灰,掐灭烟头后再点上一支新的。你也蹲在对面陪她一起吞云吐雾几分钟,她会好脾气地笑着,露出似乎与冷冽脸蛋割裂的柔软内里,讲她的父母,她记忆中自家楼下的小孩子和小动物。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她把十八岁称作“白鸽死去的年代”,你听得惊愕又恐慌,然后被她打趣,为什么会在春天打寒战呢。

    她在你面前解剖自己,可唯独瞒你一点。

    【坐庙】

    她没有告诉你,她是“那种”女人——那种出来卖的女人。

    而且不是什么便宜货。街头巷尾都在传着,说光凭她在床上那股子浪劲儿,多花几倍的票子买春宵一夜都值了。

    老民宅旁边就是所谓的红灯区,一到太阳沉睡月亮苏醒,那些妓女会自阴影中降生,雪白的胸脯和大腿在声控灯下明码标价。有时你看到嫖客把钞票卷起来,塞进她们的蕾丝内衣里,那妓女就带他推开某一扇老旧木门,再让里面的铁架床吱吱呀呀摇上一整宿。

    你实在无法把她和这些可怜女人划归为同类:她多美丽啊,她该等自己的美成熟,然后与全世界最爱她的男人上床。她该穿着高定出席晚宴,或者扎起长发做聚光灯的支配者,而不是用贞洁换金钱,任由不知来历的男人糟蹋了身子。

    你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想,也许在旁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亵渎。她那样坦诚地回答你关于职业的失礼提问,“至少自食其力吧”,你就更不敢直视那双明媚眼睛。她越是亲切,你怜惜愈甚。她看得出来吗?她一定看的出来吧。其实你是连自己都唾弃的伪君子,和眼巴巴盯着她大腿的男人本质上没两样,甚至更为恶劣。

    一边施以幸运者的同情,一边陷入越界的卑劣猜想,你骗不了自己——从见到她第一面起,你就很想跟她上床。

    与你在黄昏交换烟草气息的她,青涩身体里寄居滚烫灵魂的她,用那双唇读过诗歌散文也含过几个男人精液的她,你怎能不对她抱非分之想?

    或许你会在之后的某日卸下伪善,改成一副与寻常嫖客无二的丑恶嘴脸,也去买她一晚。可绝不会是今天。今天你勉强从讨债者手下幸存,躺在凌晨的死胡同里遍体鳞伤。昨天夜里有小雨,路面积水漫过脸颊。身边单元楼的防盗门呻吟着打开一条缝,接着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,就停在你跟前。

    她赤脚站在脏水里,手里提着惯穿的高跟鞋,在月亮正下方俯视污泥满身的你。“喂,有点狼狈啊。不是吗?”

    你想自己不需要回答,她也就一切了然于胸似的沉默地笑。她向你伸出的手掌像是无声邀请,事实上,她也确实在邀请你。

    “也许你会想跟我走?”

    说这话时她脸上神情温和而平静,没有人比这时的她更像一位圣母,或是一位布教的虔诚僧侣。可她的眼睛分明就是毒蛇,她在问你,或是平等地问所有用这双眼看到她的人类。

    难道你不想要我吗?

    难道你不想和我接吻吗?

    【受洗】

    与她一起倒在铁架床上的那一刻,天花板的吊灯在眼前涣散,就像药物的副作用在血液里溶解开来。